一、楔子
第十八代东巴王子巡游某地,遇见某丽江人正躺着晒太阳的,这位东巴王子上前自我介绍:“我是王子。”这位丽江人依然躺着,也自报家门:“我是坞二尤。”王子肃然起敬,问:“我有什么可以为二尤先生效劳的吗?”坞二尤回答:“有的,就是——不要挡住我的阳光。”东巴王子事后感叹道:“如果我不是东巴王子,我就愿意做坞二尤。”
油画:坞二尤和东巴王子
这是一个流传久远的故事,原来的故事主角是亚历山大大帝和哲学家第欧根尼。虽然我对故事做了改编,但是坦率地讲,这个故事依然还是有瑕疵:丽江人通常把在太阳下或坐或躺,利用人类皮肤表皮,获取阳光中的紫外线,来制造维生素D3,并通过身体,再把维生素D3转化为活性维生素D的行为叫做烤太阳,而非晒太阳。
一个“烤”字,传神地表现了丽江人在高原毒辣的日照下辗转反侧,欲仙欲死,热不可当又坚韧不拔,坚守阳光的心路历程。
二、缘起
我们是追逐太阳的民族,烤太阳是丽江人喜闻乐见的民间休闲方式。其原因正如非著名北漂赵大大同志曾反复指出的一样:丽江乃苦寒之地。
其实丽江先人很早就发现这个冰冷的事实。
于是丽江人建房都坐北朝南,让日头在自家的东西围墙起落,他们还在传统民居中辟一块叫“厦子(漫展)”的区域,专作为烤太阳的场所。为了一个休闲方式而专门改变居所,这是不常见的,就算是另外一桩人们更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打麻将,在住所里专辟麻将室,也只是在近几年才有的事。
先人们既然把烤太阳的场所备好,我们也从未辜负先人的苦心。一代又一代丽江人,在整个冬天,在自家院子里,将躺椅从西搬到东,从厦子下搬到院子里,日复一日地,像夸父一样追逐着阳光,直至院子角落里的报春花开放,又熬到倒春寒了结,才肯罢休。
这样年复一年,无数躺椅被睡垮拖烂,我们的皮肤从白皙变成古铜,从古铜变成锅底,仍痴心不改。一代又一代的丽江人就这样,面色黝黑而油亮地走过漫长的历史长河,他们苦心孤诣,口传心授,将先辈无数次验证的烤太阳心法代代相传。
三、心法
在阳光明媚的冬日,涉世未深少年贪恋阳光的温暖,往往会将身体整个暴露在阳光底下,这副景象被一个老者看在眼里,老者走上前,轻描淡写对年轻人说一句“不要烤头”,便转身翩然而去。年轻人不明就里,依然我行我素,不出一个时辰,年轻人便脑袋昏沉,鼻流清涕,正准备寻些药来吃,老者递上一瓶藿香正气水,玻璃瓶身温热,想来在手里握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又说了一句“不要烤头”,便又转身翩然离去。
真理总是简单的,“不要烤头”便是烤太阳第一要旨。
万用良药——藿香正气水
烤太阳是一项需要精心把握动静尺度的活动。心不静,坐不下来,影响烤太阳的效果;心太静,又容易入睡,一入睡,就不能及时追随日照,一不留神就会被阳光抛弃,冰冷、孤独地在阴影中瑟缩着,这样一来,外感风寒便在所难免,免不了又要饮下几瓶藿香正气水。
因此,在烤太阳中把握动静,就显得尤为重要。其实只要善于观察、对比,我们就可以发现,老人们对烤太阳中的动静尺度把握之精当,之恰如其分,实在是令人叹服。
年轻人心性憨直,易堕入执着,做一事就一意孤行,烤太阳就只知一味烤晒,四仰八叉,烤了肚皮又翻面,脱了外衣又脱袜,直烤得一身懒骨,神疲乏力,这是未得烤太阳之精髓的表现。你再看老人们:烤太阳的同时,他们或随手拣菜,打扫庭院;或修剪贴脚海棠,为兰花换山基土,凡此种种,总之心闲手不闲,形散神不散,出入阴阳而不感风寒,动静结合而不散心神,既及时、足量摄取了热量,补充了维生素,又免于风寒、懒散之病。
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在冬日的暖阳中出入自如,在庭院和厦子间随意挥洒,其烤太阳之手法已臻化境。
冬天动一动、少得一场病,烤太阳也是同理,“动”是烤太阳第二要务。
其实再动静结合,烤太阳终究是一项宜静的休闲活动,静还是主旋律。因此,如何在静虚澹淡之境把太阳烤了,才是烤太阳的终极目标。在一点上,纳西老阿妈为我们树立的典范,可谓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经过无数次,几代人的探索,她们取得真经,总结出了要诀。该要诀简洁有力,利于记诵,便于实践。要诀虽简,心法不凡,该心法传女不传男,偶尔有人家不慎误传了给了儿子,这家儿子就会被人冠之以“妈妈型”的恶名,被人终身耻笑。当然如果你走到正在烤太阳的纳西老阿妈面前,问她要诀,她也不会故作神秘,秘而不宣,她会将手往空中一抛,“烤太阳三字真经”便在天空中金灿灿,亮闪闪地熠熠生辉,真经曰:西阔讲(讲八卦)。
切磋心法的纳西老人
烤太阳西阔讲(讲八卦)是自古以来烤太阳的正朔,至于有人说要加上嗑瓜子,我是不同意的,这些同志显然是受了影视剧里青楼女子坐在美人靠上,边嗑瓜子边招徕嫖客的情节影响,这是一幅多么恶俗的景象,怎么能强加在我们纳西老阿妈身上。
至于那些聚在一起吹牛皮,人一散一地瓜子皮的场景,在我大丽江老阿妈的身上也是绝对看不到的。纯粹的烤太阳西阔讲(讲八卦)是不需要零食的,老阿妈们讲到尽兴处,拇指和食指抻着脖子上的皮肉,嘴里不住发出“唔喂,唻!”时候的快意,根本不需要任何零食来相佐。
虽然讲八卦是烤太阳的最高境界,但是我还是要奉劝大家不要轻易尝试。
经过我观察,老阿妈们讲八卦的话术十分高明,她能用貌似关爱、同情的语气不知不觉间探听对方底细;可以用为他人着想的语句,表达鄙视;会用一个精当的词表达褒贬,对话双方当时都明白内涵,并相视一笑,但事后若想告密,却因为要加上无数解释,而导致信息失真,令告密者望而却步。
总之她能够既逞了口舌之快,又恰到好处的保护自己。况且,她对谈话对象十分挑剔,即使一时无法选择,也会经过几番言语的刺探、缠斗,尽量做到知己知彼。然而,她最终极的心法却是,花一辈子时间,考察了可以肆无忌惮西阔讲(讲八卦)的对象,然后坐在古城某巷某家的台阶前,悠然烤着太阳,语带机锋又云淡风轻地闲聊着。
绝世高手大抵如此。
如上文所述,还是要再次奉劝诸位,如果年龄、历练不够,不要轻易尝试西阔讲(讲八卦)这个最高心法。我们年轻人还是要以“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为座右铭,安然度日。但也切莫忘记苦练口舌之功,考察知心谈伴,以免人到晚年,却错失了体会烤太阳最高境界的机会。
四、余响
纳西人的烤太阳,是现今古城随处可见的“晒太阳,听歌,发呆”的滥觞。很多丽江人对古城里的这些调调嗤之以鼻,但是我独认为,他们在骂游客小资的同时,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为了追求肤浅的美白,而把我大丽江烤太阳文化弃之若履,忘宗背祖的行径呢?!只可惜,像所有的旅游产品一样,游客亦只能浅尝辄止,不能一窥我博大精深的烤太阳文化之堂奥,惜乎哉!
游客毕竟只能领略大丽江文化的皮毛,即便简单如烤太阳也是如此
五、余响二
旅游是一把双刃剑,你既然让游客在古城里晒太阳,发呆,你就要让出烤太阳的位置。
我有一个朋友,他家在古城有一大宅院,起初他打死不把院子租出去,后来猝然听闻他竟然也拿了租金,将家迁到新城了。惊诧之下,连忙打听是因为何故,他说:唉,现在古城里住不成了,院子里安安逸逸烤起太阳,经常有游客误打误撞闯将进来,问给能吃饭,给有住宿,偌大一个古城,竟放不安稳一张烤太阳的躺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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