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从出生到年,我一直住在古城,古城三十年的变化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即使现在已经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次搬家,搬出了古城,但经历的这三十年的变迁,是应该写下一点自己眼中的东西。文本将以年代的方式展开,分四个部分在丽江8大碗推送。88年我曾离开古城去了另外的城市求学,但每个假期都回到了古城,而那时的变化并不象今天一样日新月异,所以,几个月的离开,除了花开花落,一切都没有大的改变。
趁着记忆还没有完全混乱,写一点东西,告诉后人我们走过的古城,我觉得是每个当年的古城少年的责任吧。
七十年代
四方街广场的西面,有一所大房子,是解放后成立的百货公司的门市,那里卖着衣服鞋帽和一些诸如水笔纸张等一些东西,产自上海的居多,在我的眼中,百货公司的售货员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工作,因为他们始终面无表情,态度恶劣。门市的背后,跨河是一个卖些布匹鞋子的土杂商店,旁边一间茶铺,那时叫做“茶水供应站”,卖着开水,而铺里经常坐着来卖山货的山民,基本都是衣裳褴褛。隔路的对面,一个店面低矮、灰暗的国营牛肉馆始终散发着牛肉的膻味。
东面是一排土杂合作公司的店面。人们凭票可以购买到烟酒糖茶等日杂用品,在月初,会排着长队,那是因为所谓的票是每个月有限定的,月初,新票就可以用了,盼望多时的人们自然会排着长队去购买生活必须品。
北面比较大的店是邮局和民贸公司的商店。南面有一个新华书店和一家银行。除了民贸公司外,这些对于普通老百姓似乎是奢侈的地方了。作为当时还是少年的我来说,有时会到新华书店去张望一下,那时不是开架的销售方式,我只能扑在柜台上看看那些花花绿绿连环画诱人的封面,然后离开。我知道那时古城里象我这样的少年绝对不少。
这些公司的店铺中间夹杂着一些居民的住房,其实它们在以前都是一些铺面――没有人会在这古城最中心的繁华地带留着住家的房子的――只是在公私合营后的多年中,铺面已经成了住房。在这些住房当中,也许住着一家三代。他们蜗居于一个铺面之中,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虽然我和他们居在同一个时代的同一个古城中(我那时是在一个住了六家人的大杂院中度过,住房情况比这些人家好多了)这些遗留的铺面模样可能在诉说着昔日的繁华,这比从来没有繁华过还令人沮丧得多。
晚上,四方街的水泥地成了孩子们的天地。那时的小孩倒应该算是幸福的,虽然我们比起现在的孩子们少了太多的物质享受,但由于那时不象现在有那么多的作业和那么多的培训班,父母也只忙着挣极其有限的钱来养育大群的孩子,也还没有听说过人贩子这种东西。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下,孩子们吃了饭就可以到喜欢的地方去玩了。那时的四方街就是这样一个相当重要的场所。女孩子在玩打沙包、跳绳等游戏,男孩子则在玩滑轮车、铁环,或者四窜着追逐。
那时我不知道这个集市是因为有每日的用水冲洗而出名的。而在现实中,这种在文化学上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做法已看不到了。老辈的人们那时还没有现在所具有的闲暇以及好为人师的气质――现在年纪随便大一点的纳西人,你询问他什么时,他总是能讲一大堆掌故什么的。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这个叫“知路古”的四方街曾经每日上演着这么一个行为艺术。
在那时的我看来,四方街就是一个大广场,是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事实上,古城的大街小巷也不过是一个游戏的场所罢了。但这个场所是分区域的,那时的小孩都只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玩耍,只有到了火把节,我们才会举着父亲做好的火把在古城内到处穿行,稍大点的孩子们会举着自制的所谓火炬的东西去狮子山玩。这样的夜里,从远处看狮子山,可以看到一两条火龙在山间逶迆穿行,煞是好看。即使满城火把游行,甚至跑到山上去,记忆中没有一次火灾是在火把节发生的。
但是即使这样不是经常在古城内到处走,不几年,我已经熟悉了古城内的所有大街小巷,因为古城实在是太小了。
从四方街往东有一条比较宽的石板路可以通向大石桥,据现在我看的书告诉我,这座桥建于明朝,以前叫映雪桥,因为可以在桥上看到玉龙雪山。这几乎是古城内最著名的桥了。只是,那时我只知道这座桥上一到节日――那时已经没有民族的节日了。但所有的汉族节日,包括建党节、建军节这些节日――就会坐满邻近的金山乡来古城内玩耍的白族男女青年,女性的民族服装头饰特别独特,有两支立起的耳朵状的东西,以此我们将她们叫做“小白兔”。这些青年在桥上坐着找对象,找到合适的会离开众人去谈恋爱。这种情况几乎出现在古城的每一座桥上。这真是一个胜景。可是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们再也不这么做了。
逆水而上,河的两岸都有可以通行的道路,但左岸主要是一块空地,右岸才是正规的道路。那块空地叫“吴家当”(吴家的广场)。那块地现在成了一个露天的餐馆,有一点欧洲街边酒吧的味道。而那时,就是一块空地。靠西的铺面是一个肉铺,当然是国营的。人们在那里抢购肥肉。那时的好猪肉是膘厚的,比如五指膘,四指膘就略次了一点。
当时根本就没有什么东大街,那里那时是一大片的菜畦,很宽但很浅的中河从中间通过。菜畦里当然种着蔬菜,但不是私人家种来卖的,那时的菜农们也属于一个叫做“蔬菜社”的组织,他们种的菜由蔬菜公司收购,然后卖给居民。从这里到四方街要绕行新华街或涉水到大石桥。
四方街到东大街,目前邮局的那段,纳西语原来叫“埃启此”,就是“卖鸡的地方”的意思,早先是古城中专门卖鸡的场所――从这些地名我们可以知道古城早就已经是按品种划分了专门的买卖场所了――这一个死巷子,从一个大院穿过可以到曾经的“MAMAFU”那儿,那里也是菜地。
这一个时期的古城,除了孩子们不知愁滋味,所以无忧无虑以外,现在回想起来,大人们的压力蛮大的。所以我经常看到父母因为钱不够用而吵架。和我们同住一个院子的一对夫妻不仅吵架,还时常打架。而古城里的居民大多是面有菜色的。
那时,古城里的院落基本还是现在这些,只是,每一个院落里居住着七八家甚至十家人,完全能做到和睦相处的基本是没有的。这也应了古人说的:仓廩实而知礼节。那时的人们肚子尚且没填饱,怎么会做到有礼有节呢。
房子,多是年久失修。瓦房最怕的是漏雨,而最常见的也是漏雨。但根本没有余力去修缮翻盖屋面。只好在不是雨季的时候去拉一下瓦,尽量让瓦之间互相压得更好一点。房墙什么的很多是欲倒未倒的,露着土坯墙。
古城里的道路很多地方并没有铺上石板路,或者只铺了中间的一线。到处是泥泞。路灯什么的就更是说不上了。连居民用的灯都是限定了瓦数的,一般一间房子就是一盏15瓦的灯罢了。
那时水是不是很清已经没了印象。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水也是古城里的孩子的一个娱乐天堂,特别是夏天,深的地方可以游泳。在现在的玉龙桥以上的,比现在深多了,那里基本可是说是我们这一代古城孩子学会游泳的地方,甚至还淹死过孩子。在雨季中可以在河边的草丛中、石缝里捉到青蛙。水深的地方还可以捉到鱼。我曾经目睹一群大叔在百岁桥下拦网捕鱼,那里以前可能是个水闸,落差将近一米,他们把网拦在河中,一群人脱得只剩短裤,在河床的石缝摸鱼,收获也还不小,最大的一条面鱼有近两尺。从他们的笑容中,可以体会到他们可以打一顿很好的牙祭了。
古城中的河简直是古城孩子的天堂,每一个季节都有相应的游戏。最好玩的雨季前清淤的时候,那时三条河中的某一条的河会在石龙桥一带拦住断水。孩子们就可以在裸露出的河床里淘宝:比如清代的铜钱,电池片,碎瓷片;女孩们拿个捞篱,捞河虾,可以养在一个玻璃瓶中,也可以喂鸡。还有就是踩水,在夏季,沿着河一直趟到玉龙桥的壮举是古城男孩在成长中应该完成的事情之一,在河中,最令人恐怖的只有一种东西,就是蚂蟥,按当时错误的教育,我以为这种东西会钻到血管中,这无疑是一件令孩子们非常恐惧的事情。
在中河里,还有一座磨房,那是位于百岁桥下面一百多米近关门口的地方。后来旅游发展起来后,那里有了一个叫老磨房的客栈。因为是一个外地人开的,这个名字简直令我惊奇,因为即使是古城居民,如果不是专门提醒的话,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忘了这么一个磨房了吧。我之所以记得非常清楚,是因为邻居家有个男孩就是在那淹死的。
那时古城里一到天黑就没有什么人了,又没有路灯,黑乎乎的。虽然天上的星星很亮,只是这完全是一个没有什么生气的小镇,一个叫做“大研镇”的地方。
这种情况一直到了七十年代末几乎没有丝毫的改变。虽然在这之前四方街已经开始重新有蔬菜等出售,自由市场正在恢复。但这也只限于中午时分。到了晚上,依然是那个黑暗的小镇。而也就是这个年代,古城外的第一个新居民点(北门坡居民点)开始有古城居民去建房。这些建房户都是极端的住房困难户,但还是经街道办事处的人花了大量的口舌的情况下开始建房的,那时管理者的想法是降低古城的房屋密度和人口密度。当时的北门坡是个恐怖的地方,即使朋友家的新房子是在最靠近古城的公路边,有天晚上去他家还没有起好的房子里玩,依然感觉到阴风习习,更不要说更高的地方。
然后是“卖鸡地”――在口语中后来变成了“卖鸡巷”――的居民被有关部门无数次的说服和让步后,终于同意搬迁——这是古城的第一批拆迁户。管理为了让古城早日和现代化接轨,决定铺设一条大马路从四方街穿过直达南环路上。这拉锯般的讨价还价后,建设古城和新城间大通道的工作终于正式展开。
于是,那片位于古城与新城交界处的菜畦中响彻了打桩机的声音,一根根巨大的原木被钉入菜地。到现在依然想不通那时的建筑为什么这么大费周折,即使在比这种地还软的地基上起房,现在再也没有看到将原木打入地下的做法,而那里最后起的不过是一些三四层的房子罢了。当时有不少古城少年带着“钉拔"去拔钉子,敲直后又交给建筑队,换来几分钱,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不久后,在新形成的道路两旁建起了两排火柴盒状的砖混房屋。在这之前,中河在这段做了微小的改道,砌起了很高的河床。不久,便盖上了盖板,于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如剑一般从新城直插古城的心脏——四方街。
而临近四方街的那片民居,也就是卖鸡地被拆迁后,被两排不土不洋的仿古二层楼房所替代。这虽然后来被诸多人士在称为一大败笔,但我想它们不会再改动了罢,其实留着也好,可以让后人知道我们到底走过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在这个时期,有一个40年代离开中国到了美国的纳西人重新造访了丽江,也可以叫做省亲。这是经过国家批准的。而在他到达以前,有关部门对他在丽江的所有重要亲属(估计就是内定了可以见面的)进行了一番交待。他的亲属那时绝大多数还没有从地主成份的阴影中走出,即使不做交待也不敢说什么的,当然也许交待也是这些部门的工作程序,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我至今深信不疑的一点是,那次省亲他记忆最深的应该不是和四十多年没有音信的亲戚们见面,而是他和他那美藉奥地利裔的夫人(当然还有很多陪同人员)重新走在与他四十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古城街道时,他们身后跟着的一大群面有菜色、衣着破旧,甚至拖着鼻涕的古城少年的情景。他们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完全是好奇。与现在旅游后甚至对一些所谓的明星也无人理睬成了天壤之别。我那时其实还小,也没有去跟上参观,但是这一幕留在我心里却那么深刻,有时想起来也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但人就是那么奇怪罢。
封面图片作者:唐新华
其余图片均来源于网络,有些也无法判断是不是七十年代的古城,可能当时没有几个人认为拍几张古城的片子是有价值的。
特约: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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